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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紉)沉默──對阿瑟爾・卡迪哈諾娃之創意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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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爾.卡迪哈諾娃的作品

挑(紉)沉默──對阿瑟爾・卡迪哈諾娃之創意回應

28.04.2023

鄭恬恬

 

詩人鄭恬恬回應阿瑟爾.卡迪哈諾娃於CHAT六廠2023春季項目展出的作品《Soz Joq/ 無言》及《瑪利安(我的外婆之名)》。

甫進入這房間,我就知道我在找你。這裡每件展品都是有目的且伸手可及,跟歷史很不同,感覺只要我賣力地看,就可以更了解你。但把你的痛苦供諸於世,而我在看它重播以思索意義,實在不仁。如何抑制自己想要把我們其中一人敘述成幽靈之魂的衝動?

房間另一端傳來尖銳的迴聲,打擾了我的思緒。噹啷、噹啷、噹啷,身披華美衣裳的人們平衡對立,與自己的幽靈對劍。衝突作為反饋循環,他們的動作模式早已在補花地毯上被預言了。

在相鄰的牆上,一幅紅色羊毛絨畫作,邊緣飾以來自香港停產工廠的絲綢和珠片面料存貨,畫作上刺滿針頭,投射出哈薩克人閃爍的、後遊牧時代的影子。

房間略偏中央位置,平面飾紋膨脹成立體空間:一扇用粗線條編織成童話的門通往一扇雙層剪裁的神聖符號之門,門後的派對射燈投映出五顏六色的光點,盤旋不休。

古爾努爾・穆卡扎諾娃(左)及阿瑟爾・卡迪哈諾娃(中及右)的作品

我一直在閃避,以免阻礙其他參觀者的視野。但我不自覺地一次又一次回到你的面前,貪婪地尋求著詮釋。我在尋找那些在無法憶記當中必須被記住的事;我在尋找承襲中的傷痛;我在尋找語言。

兩隻穿著乳膠手套的手正在從一塊蒼白、肌膚般的布料上拆開一條粗紅線。握著鉗子的那隻手粗暴地操作,另一隻手固定著被抽扯的布。在中間的畫面中,色調更加溫暖、陳舊。沒有手,沒有線,幾乎沒有留下痕跡。然而,仔細觀察,仍可在不平的皺褶旁見到針孔。在最後的畫面中呈現三個零碎而粗糙的字母,一條鬆散的線頭延伸到視野之外。

請不要就此走開,留下來看看此等消逝與逆轉:縫上、拆下、縫上、拆下,綿綿不息。

 

阿瑟爾・卡迪哈諾娃,《Soz Joq / 無言》,2017,2022更新

這種表述整理了肉眼無法承受的事實。三個畫面分別代表了在蘇聯化過程中哈薩克人被賦予和剝奪的三種不同字母。阿拉伯文的「無言」、拉丁文亞尼亞利夫的「無言」、西里爾文的「無言」── Soz joq、Soz joq、Soz joq如此這般經歷饑荒和清洗十年,有多少書籍變得無法閱讀?多少人失去了共同的詞匯,成為彼此的文盲?正如身體承受著痛苦的線索,一條紅線旋轉、解開,見證著歷史的痕跡。

尋找你,承擔起沉默,承認我們血緣間的斷裂。我在紡織品中尋找一段無法言說的文字,一些從未見過面的人未曾說過的話語,一段尚未確立的證言。

在《Soz Joq / 無言》旁邊,15 張畫布莊重且整齊地掛在牆上,從遠處看,它們看似空白。在 14 種灰階中,一幅紅色畫布格外突出。我要花點氣力去觀看,因為它們掛得比我的視平線高。走近一點,原來每一個畫板上都稀疏地繡著我看不懂的文字,繡線的顏色與底布相近,在我這無師自通的人看來,在這些緊密編織的線、點和圈上,灰配灰,紅色和白色的摻雜特別耀眼。

 

阿瑟爾・卡迪哈諾娃,《瑪利安(我的外婆之名)》,2022

在名為《瑪利安(我的外婆之名)》的這一系列練習中,每一針都像一道傷疤。在意義出現之前,符號先行,文字在不同的位置時而波動或窒停,時而跌宕或隱藏。縱然一個簡短的詞語,將它從嘴上轉移到手中再轉移到織物上,它因而長存。刺出祖母的名字──瑪利安、瑪利安、瑪利安,用她後悔沒有學懂的語言重申自己在傳統中的立場,將繡花技巧從祖母傳給母親,從母親傳給女兒。擺脫裝飾性的對比色調,紅配紅,把缺失置中。

 

阿拉伯文的瑪利安「Marijam」;阿瑟爾・卡迪哈諾娃,《瑪利安(我的外婆之名)》,2022(局部)  

我不得不承認一旦與個人經歷作對照,才能讓我看見你。你令我憶起曾祖母:她坐在床上,嘴唇把線頭一含,黏起散開的線端。當她無法在針眼穿出線頭,她會叫我幫忙。她總是在修補襯衫,到縫好最後一針,打好結,她會用咬而不用剪刀斷線。曾祖母本名是用印尼名字的,而我只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假如我認真翻查,這些來自我從未居住過的房間的聲音能告之我需要的東西嗎?

「往時」最愛講哪個故事:「從前」還是「最後」?逐字逐句,我竭力放慢往時。世界一邊輕率地紡轉,我便一邊撿拾女士們編造的碎塊。黑色、希望、時間、女孩……均在沉默中,我們的生命編織成一篇文字──無形、莊嚴且無所不在。

 

阿拉伯文的「時間」;阿瑟爾・卡迪哈諾娃,《瑪利安(我的外婆之名)》,2022(局部)

 

「雲、權力與紋飾﹣中亞織行」展覽至2023年5月21日。

 

翻譯:胡敏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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