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資助展示:專訪馮悠悠
25.11.2021
CHAT六廠2021研究資助計劃得主馮悠悠(Johanna von Pezold),在今次專訪向我們講解她的研究計劃背景,以及近期實地考察非洲加納的所見所聞。
可以說說你的研究重點嗎?
我本身讀的是中國研究,亦一直對中非關係深感興趣, 但不是研究投資或基建方面,而是國際政治中更加個人化、生活化的面向。我想寫的是人,以及人的生活如何因為這種關係而有所改變。 我的博士論文,就是研究中國製造的時尚產品和布料如何在非洲的莫桑比克進行交易和消費。
中國產品雖然隨處可見,出現的環境卻是千差萬別,由截然不同的群體以極不一樣的方式展示和銷售。
新冠疫情如何影響你的研究?
我最初也擔心研究會因疫情所致的旅遊限制而陷入困局,而且中國對出入境限制特別嚴格,其實不然。原來這些貿易聯繫已發展得相當成熟,大家亦設法利用各種平台和渠道,繼續進行交易。當然,運輸和航運是有影響,交易成本亦變得更貴,不過雙方貿易一直沒停過。
我驚覺貿易一下子轉到網上平台,世界已是如此全球化,不會因為疫情就中斷連繫,甚至某程度上變得更形緊密,因為現在大家不用親身跑去中國,就能開展中國業務。
我發現疫情可以考驗這個世界,讓你看到甚麼能夠存活下來,又有甚麼無法生存,而這透露了許多訊息,令你掌握目前局面:雙方關係有多密切、國與國的聯繫有多緊密、不同國家之間的經濟瓜葛有多密不可分。 疫情就像個放大鏡,告訴我們世界目前的狀況。
可以說說你之前在莫桑比克研究時發現的布料嗎?
非洲不同國家也有自己專屬的布料,並以不同方式印製,而莫桑比克的印製布料名叫「capulana」,是當地一種傳統棉布,主要用來造衣服,不過其他用途也相當廣泛,例如用來包覆嬰兒、用作野餐墊、用來擋雨,或是以此度身訂做衣服。現在這些布料非但大都是中國製造,更在中國設計,這一點實在有趣。照片顯示的是去年發售的新設計:新冠capulana,我實在忍不住入手一件了,因為我的研究另一個關注點,就是品牌熱潮和真贗之別。
有趣的是,非洲印布從來都不是非洲的,但也一直是非洲的──的確有部份是在非洲大陸生產,然而最初卻是由荷蘭或英國生產當中最高檔、最貴價的。這些外國公司反過來在非洲大陸投資設廠,找當地的非洲公司生產這些布料,然而卻總是帶著一種外來的異國元素。
這就是非洲印布的奇妙之處:非洲人將之視作自己國家的印布,即使那不是在自己國家生產的。
在CHAT 六廠的研究資助下,你早前到訪了非洲加納阿克拉的 Akosombo Textiles Limited。那裡的工廠是怎樣的?
Akosombo Textiles(現名為 Akosombo Industry Commercial Limited (AICL))距離首都城市阿克拉約100公里,毗鄰人工湖和水電大壩。大壩於1965年加納獨立後興建,作為促進國家經濟的項目。
這個位置非常適合興建紡織廠。首先,大部分移居去建造大壩的工人,最終在此定居謀生。大壩能供電,鄰近亦有水源,能夠用作生產和運輸之用。從加納北部運送原棉過來時,可以在湖上航運,比陸路運輸更快。
紡織廠與阿克拉市中心以及鄰近城市特馬的大港口距離也不太遠。工廠設於森林而非港口工業區,被群山和大自然包圍,環境宜人。阿科松博鎮是專門為大壩工人而建的,因此整齊有條理,融合當區環境。
2018至19 年間,一家新的加納公司,取代了自 1960 年代以來一直營運紡織廠的香港公司。這間部分國有公司現時僱用約700名工人。在這個考察之旅,我很高興看到了整個製作過程,也跟工廠主管和經理會面,聽他們聊起工廠的日常營運和困難,更能一睹廠內的機器如何運作,以及所有曾經印製的布料樣本。
這張照片是你在現場拍的,可否跟我們分享一下?
相片裡的是圓網印花的圓筒狀網版。無論簡單還是花巧的印布,大都是用這些圓網製成的。這些圓網由金屬製成,可用激光刻蝕特定圖案,每個圓網負責印一種顏色,顏料藏在圓網內部,穿過激光刻蝕的孔線印上布料,因此印一幅圖案就需用到幾條圓網。圓網雖薄,卻很堅固,可以這樣企立。
從刻蝕以至印刷,一切都在現場完成。如果新設計需要重複使用現存圖案的某些部份,又或客戶需要增加之前的訂單,這些圓網就會回收再用。我以前曾經考察一些紡織廠,例如莫桑比克的紡織廠,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圓網以這樣的方式展示。
這種圓網印花的印刷方法是如何做的?
簡單的工業印刷有幾種方式,一種先把滾筒浸入顏料,或是在滾筒上塗抹顏料,然後將滾筒滾在布料上;另一種更先進的方法,是使用帶孔的圓網,顏料可以穿過小孔,印上布料。比較上,圓網印花印刷法比較容易,因為可以連續進行,只需將顏料置入內部,就能不斷滾動和印刷,印花圖案亦更清晰、更精確。
可以分享一下傳統「非洲蠟染」(African wax print fabrics)的歷史和現況嗎?
在蠟染過程中,先把布料塗上蠟,然後送入機器壓皺。部份蠟會在過程中不規則脫落,部份殘留在布上。之後為布料染色,而殘留的蠟會令顏料無法印到布上。把蠟洗掉後,布料上就會呈現標誌性的「裂紋」效果。
這種方法可以製作出獨一無二的印花布料,成為一大賣點,所以Vlisco、ABC等公司,或是Akosombo紡織廠的優質或高檔品牌都仍然用蠟來印製布料。
其實現在的布料大都已經不再用蠟了。和我交談過的加納人會稱之為印製布料或「非洲印花」,雖然布料邊緣通常會印上「蠟印」字樣,但那是泛指這種布料類別,而不是指印刷技術本身。
加納有自己國家的紡織品嗎?
有,加納有肯特布(「kente」)。那是一種織布,亦是非洲大陸上難得從殖民年代之前保留至今的布料,加納人當然為此自豪,當地國王和酋長在重要場合都會穿肯特布。
這些布條傳統上是手織的,縫在一起可拼成更大幅布料,用來作毯子或製衣服。因為是手織的,所以很昂貴。現在有些是中國製,不過原初的肯特布由加納的某些村莊出產,部份村民到現在仍然繼續製作。
另外還有一些仿製的肯特印布,很受歡迎,加納人會穿來參加聚會或日常穿著。這些布料比傳統的手織肯特布便宜得多。
Akosombo紡織廠和其他工廠也會接訂單做一些定製產品。有些家族、公司或部門想在某個場合用到專屬布料,就會找工廠定製。這類設計一般不會在市面找到,因為是為客戶專門設計的。我曾在市面上找到了一款,是專為加納獨立50週年而製的,也是Akosombo的產品。你可以看到這些阿丁克拉符號(Adinkra Symbols),那是一種加納象形文字,每個符號也有自己的含義、名字,現在則用到肯特布的設計上。
我唯一能買到這類定製布料的地方,就是加納大學。每間宿舍甚至學系都有自己的傳統布匹,在大學訪客商店有售。學生和教師會用來定製衣服,用於特別場合或宿舍慶祝活動。
年輕人也會穿這些布料嗎?
絕對會。在大學或酒吧會看到有人穿得很潮,服裝就是這種印花的。即使在辦公室或銀行工作的人,也會穿著這種印花布料製成的裇衫或裙子。以前加納政府曾經倡議「國服星期五」,大家會穿著加納製造的印花布料衣服。不過現在是否仍屬官方規定,我就不清楚了。
可以分享一下你在當地市場的見聞嗎?
我考察的其中一個市場是庫馬西的Kejetia市場,以前是露天的,亦曾是西非最大的市場,主要訪客是批發商,但當地人也會去買雜貨。
那裡可謂應有盡有,各式各樣的家居用品,還有許多中國製的貨物。我以前去過中國浙江的義烏市,是一個小型商品的主要交易中心,例如鑰匙扣、襪子、文具等。我能從Kejetia市場認出某件首飾、某件紀念品來自義烏市,我真的認得出來。就又證明世界上許多東西都來自中國。
但他們也會賣一些很加納的東西,例如這些串在繩上的玻璃珠,當地女性會戴在腰旁。亦有這些手工製的黃銅掛飾,大多是中國製,但亦有加納工匠製的。想像一下大片攤位全都是珠子的畫面,多美。
當地與香港之間,可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聯繫?
其實我發現加納最早的華人社區正是香港華人。在近年中國大陸移民湧入之前,住在加納的香港華人比大陸人還多。
除了Akosombo紡織廠,當地亦曾經有過香港投資者創辦的紡織公司,但由於經營成本管理困難,未能持續營運。 這些香港紡織工人後來大都留在加納,通常去了開餐館。在阿克拉能找到美味的點心!
這次研究之旅,最難忘的事情是?
一定是市場。明明是如此熙攘吵雜的環境,身在其中卻能令我安心放鬆。即使我不知自己和出口在哪,但當地人親切友善、樂於助人,我就知道自己會沒事的。我竟能把自己融入如此喧囂熱鬧的市場中,實在是個不錯的體驗。
參觀工廠又是另一亮點,因為這不是遊客會做的事情。我很感激工廠管理層的友善和熱情,他們花了許多時間帶我參觀,確保我問盡想問的、看盡想看的。我非常感謝他們。
我亦很希望能夠和一些曾經在加納這些工廠工作的香港紡織工人交談,相信他們現在都上了一把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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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馮悠悠提供。